孙鸿岐
竹影摇曳间,夏风裹挟着麦青醇香,叩开岁月门扉。我轻抚泛黄诗卷,时节更迭的妙趣韵致,在字里行间流淌。
“绿筠尚含粉,圆荷始散芳。”韦应物笔下的新竹,带着层薄如轻纱的粉霜,初绽的荷花,已将清香送往四方,恰似“立夏”踮脚张望的模样。农家院里,石碾子旁堆着陈年麦秸,“立夏秤人轻重数,秤悬梁上笑喧闺”的旧俗热闹依旧。秤杆起落间,藏的是对夏日安康的深深期许,与新扎的挡鸟草人一同,守护着即将成熟的麦浪。
古时立夏要“饯春”,文人墨客总爱在花笺上写下惜春的句子。陆游醉醺醺地叹着“余春只有二三日,烂醉恨无千百场”,杨万里却捧起青梅酒笑说“殷勤昨夜三更雨,又得浮生一日凉”。倒是乡间的农人最懂时令,他们踩着《礼记》里“蝼蝈鸣,蚯蚓出”的节拍,将新麦磨成雪白面粉,蒸出的馒头还沾着晨露的清气,就着咸萝卜条,在麦场边的树荫下,谋划着即将到来的夏收。
秦观笔下“晴日暖风生麦气,绿阴幽草胜花时”,想必是他坐在北方特有的土炕上,透过窗棂,看麦穗在风中轻轻摇曳,听暖风私语。没有春日的姹紫嫣红,却有绿荫幽草的沉静,这或许就是立夏的哲学。褪去浮华,方见真意。此时的北方田野,麦芒渐黄,农人们开始检修镰刀、整理打麦场,空气中弥漫着期待的气息。
合上书卷,窗外蝉声初噪,案头一碗绸酒泛着微光。古人把节气写成诗,而我们在诗里,遇见时光褶皱里藏着的,一整个夏天的温柔。邻家大嫂挎着竹篮出门,说是要上山采些草药作酒曲。不一会儿,她把艾蒿、桑叶、甘草、青蒿采了回来。看见大槐树下,两位老爷子在慢悠悠地下象棋,这让我想起范成大笔下“永日屋头槐影暗,微风扇里麦花香”的闲适。老城巷陌的立夏总带着些微醺,褪去春衫的人们在槐荫下支起竹榻,看柳絮追逐着卖冰棍的吆喝声,把赵友直那句“陇亩日长蒸翠麦,园林雨过熟黄梅”的意境,化作了市井街头的烟火。街角修农具的铁匠铺里,火星四溅,叮叮当当的敲打声,为即将到来的农忙奏响序曲。
最喜陆游“时雨及芒种,四野皆插秧”的明快,虽写芒种,立夏后北方田间的繁忙景象,却在眼前浮现。地头的白杨沙沙作响,布谷鸟催促着,松软土地里,农人有弯腰覆膜的,有移栽朝天椒的,有间玉米苗的,有点种洋芋的……他们劳作的身影,与古诗的平仄一样,都是岁月里最质朴的韵律。
此时的麦地里,老农仔细观察麦穗的饱满程度,盘算着收成。暮色渐浓时,村口飘来煮蚕豆的香气。老人们说立夏该吃“三新”,樱桃红、青杏酸、麦子香,这都是大地写给时光的情书。忽然记起某年立夏夜读陶渊明,见“群木既罗户,众山亦当窗”之句,恍惚看见魏晋的月光穿过今宵的槐叶,在茶汤里漾开层层年轮。原来节气最深的况味,不在辞章藻绘,而在草木荣枯间的亘古懂得。北方的夏夜,蛙声从村边的水渠传来,与虫鸣交织,农人们围坐在院子里,一边品尝凉面,一边做下个季节的打算。
此刻,夜空繁星闪烁,麦浪在月光下轻轻起伏,等待着丰收时刻的到来。